大雪封山，不是说着玩儿的。
这是独孤清在走出去老远终于发现自己始终在原地打转之后的第一个想法。
再然后是冷。
她的衣衫其实并不单薄，相反，她身上穿的是塞北的裘衣，扎日勒怕她冷，自作主张拿给她的。
想起这个名字，她心中再次爆发出恨意，哪怕她刚刚才手刃了他。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恨意固然能够支撑起她的意志，但却并不足以带着她走出这座山。
她迷路了。
雪还在下，大片大片的雪花几乎覆盖了一切，目之所及就只剩下雾茫茫的雪，就只有近前的那一点点距离内能看到一点光秃秃的枝杈，她强撑着几步走到最近的一棵树下，然后她近乎绝望的看着树干上深深地刻痕。
她走不出去了吧……
她的信念在一点点的崩溃，她的脑子里也很乱，她想，她为什么没早一点杀了扎日勒？早在她再次遇上他的时候，或者是在离乱途中，哪里都比这里好，她恨。
她先前吃过的那一点东西早已经消耗殆尽，撑不住的时候，她就捧起一捧雪，她还不想就这么认命，凭什么她两世为人，却还是什么都得不到？
她真的已经很努力的在避免从前的那些事了，刚开始她醒过来，发现自己回到了还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她以为那是命运的眷顾，她以为她可以一切都重新来过，早知道是这样，她不如就一直留在长安。
现在想想，虽然不过是一年的时间，却又像是过了十七八辈子那么长。
她有些累了，意识也有些模糊，她需要一点别的东西来支撑她继续走下去，回忆如潮水，她一边走一边想，该从哪里回想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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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宣和十六年。
那时候她还在长安。
长安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繁华了，虽然底子尚在，还是八水绕城，槐柳夹道，但长安城已经不再是天子脚下的繁华京师，这里到处都写满了两个字：唏嘘。
独孤家离西市有些近，若是放在百年前，这里或许会看到胡商、会看到走街串巷的小贩挑着的挑子里稀奇古怪的西域玩意儿、会闻见酒肆里葡萄美酒的酒香、也能看见有水蛇腰猫儿眼睛的胡姬，她们腕上的铃铛一动就会跟着“叮铃叮铃”的响。
也应该能看到锦衣华服的公子、霓裳环佩的贵女，会看到皮肤黝黑的昆仑奴、或者是新罗婢。
街上每天都有人打马过长街，大宛名马不要钱似的在眼前晃过，司空见惯的路人只会随意地瞥一眼过去，最后再将注意力放在那些繁复的马饰上……
……
她有时候走过这些带了斑驳的街道，也能想象出当年的一些影子……
只是朱颜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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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王家那边就来了信儿，说要接她去汴京，当时定的是二月出发，等过了上元节就走，可因为出了几件小事儿，耽搁了，这才又留了一段时日。
也因此，她这段时间出门都比从前频繁了，也许是因为看一眼少一眼。
婉儿跟在她的身边，这时候她们登上了乐游原，风从不知名的地方吹过来，乐游原上有青龙寺，钟声在这时候响起，她于是说，“去上柱香吧。”
其实青龙寺也有些颓势了，香火倒不算少，但终归是少了些当年那种气象。
这也许也是一种顺其自然。
唯一不变的是那一盏清茶，又苦又咸，她不知道僧人们为什么能长年累月地习惯这个味道。
今日是住持亲自出来解签，来此求签的人多了不少，住持笑着看她，问，“施主不求一支签吗？”
她摇了摇头。
求不求都差不多，难不成她求了一支好签，往后就真的诸事顺遂了吗？
住持也不强求，求签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种慰藉，而且……青龙寺的签筒里面，没有下下签。
她虽然不求签，但也还是如寻常香客那般先点了香，三支约莫一指来粗的长香直直插在香炉内，她虔诚地对着殿内的金身塑像拜了又拜，当时她还天真，许的愿也如同寻常小女儿那般，她许愿说自己想要一个如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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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派了人来接她，一路上风尘仆仆，王家的仆从们带她还算不错，当时她只当是因为王夫人的关系，她时不时的就会想，王夫人是她的姨母，是她仅存在世上的亲人，她要像孝敬母亲那样的孝敬她。
王夫人一开始对她也是好的，无论去哪儿都将她带在身边，竟是连王家正正经经的女儿们都比了下去。她也因此被人妒忌，有时候临出门才发现好好的衣裙被剪的不成样子，新得的珠钗总是莫名其妙的缺胳膊少腿儿。
她全都忍了下来，王夫人每每问起，她也都说是自己不小心，天知道她有多金贵那些东西，平日里根本舍不得拿出来多碰哪怕一下。
王家和独孤家不同，却又没什么不同，好像她在哪里都是多余的，都是容易被欺负的，在独孤家的时候她尚且有母亲的庇佑，可后来母亲病逝，风刀霜剑就全都加诸在她身上，她又是委屈又是疑惑，她想不通，她明明是独孤家的嫡女，为什么那些人看着她，却仿佛她低如尘泥？
那时候她不懂，如今到了王家，却渐渐知道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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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秘密是在不经意间被她撞破的，在王家的祠堂里。
她忘了自己是因为什么被连累的跪了祠堂，只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撑着伞也只能保证上身干爽，走在廊庑下，雨水会顺着另一边的栏杆泼上她的衣裙，等到她终于进了祠堂，衣衫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大半，她沉默着跪在蒲团上，后来不知怎的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听到有人走进来，她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一骨碌身爬起来，匆匆忙忙躲到后面去，然后就看到王夫人和一个婆子走进来。
祠堂内空无一人，王夫人轻轻啐了一口，“这小蹄子居然阳奉阴违。”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王夫人和颜悦色之外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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