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
见苏青云肯定，苏丞相不禁盯着苏青云看了一会儿，然后才接过小厮递过来的布巾擦干了手。
“云儿，你这是想干什么？借用为父的一个小厮，应当不只是为了探听消息更方便吧？”
听到苏丞相一语道破她心底最深处的想法，苏青云不由垂眸一笑，带了小女儿特有的娇嗔道：“什么都瞒不过父亲～”
“知道瞒不过就老实交代！”苏丞相顿了顿，又道：“总得让为父有个心理准备，就算你惹出了窟窿，为父也好提早应对，想办法给你补上。”
听到苏丞相这番语气不甚宽容，实则宠爱满满的话语，苏青云不禁鼻头一酸，道：“女儿这就与父亲细细道来。”
“其实，今日女儿派了春枝出府，在城西陇山脚下打听到了一个表面是私宅、实际是肉糜红院的地方，名叫伊人苑。”
“女儿怀疑这伊人苑大有问题，便想借父亲一个得用的小厮，帮着女儿去官府走一趟，问一问这伊人苑名义上的户主是谁。然后……”
苏青云偷眼瞧着苏丞相的神色。
见他只是认真在听，并无半点不悦，才继续道：“然后……查到了那人的话，便支使小厮将人骗也好、绑也好……先弄到一处隐蔽的地方去，让女儿先审上他一遍……”
苏青云到底是理弱气虚，一段话说得是支支吾吾、断断续续，就怕苏丞相动怒。
果然，苏丞相在完全听完以后，确实是怒了，厉声反问道：“你还想先绑了人家私审？你可知这是犯法的！”
饶是苏青云早有准备，也还是吓得一哆嗦，尽量硬着头皮道：“可父亲方才还说……会帮女儿补窟窿的！”
“那为父也没有料想到你是准备犯法啊！”苏丞相仿佛后悔了自己方才一瞬间过于宠爱的话，叹气道：“为父以为，你顶多是失却闺中女儿的规矩，引起些闲言碎语罢了。”
女儿家越是临近婚期，名声越是要紧。
这直接关系到她嫁入男方家，对方家人对其的第一印象。
毕竟若是离婚期遥远，娘家还能想方设法弥补挽回，总归到嫁过去的时候风波都过了，但凡是个要好好过日子的讲理人家，都不会轻易翻旧账。
可若是离得像苏青云这般近，又是即将嫁入天下最重声名颜面的皇家的，这段时间可就得谨言慎行。
所以苏丞相以为，苏青云最多是抛头露面之类的招惹闲言碎语的行为，没想到苏青云这么狠，上来就准备先给他犯个法！
这让他如何承受得住？
更何况他还是朝廷的百官之首呢，立人先束己，怎么能纵着自己的女儿无视法纪？
这还得亏是女儿。
若是换成儿子苏青峰，敢自败名声惹出风言风语，他就已经揍得他回不了彰华院的窝了。
看着苏丞相十分不妙的神色，苏青云沮丧了几息——果然，她就不该指望这位上辈子她拼死拼活也不心软的父亲能溺爱她。
可是这件事苏青云非做不可。
平民百姓大多没有多少惊人的意志力，因为他们背后没有什么憋到死也不能说的巨大利益。
所以，一旦通过官府查出那伊人苑名义上的户主，就必须在伊人苑真正的主人反应过来之前先下手为强，将人控制住。
否则，重利相诱也好，杀人灭口也罢，对方一旦知道了，可有的是办法让那个平民再也不张嘴。
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打草惊蛇不说，与真相失之交臂不是很惨？
所以苏青云是一定要这么做的。
这个，她在来四知院的路上就已经想得透透的了。
因此，面对神色愠怒的苏丞相，苏青云再是头皮发紧，也只能深吸一口气，开口道：“父亲，女儿保证，抓到人以后，只是吓唬吓唬他，绝不动刑。”
“那也不可。”苏丞相一口回绝。
但短短时间，苏丞相却也想通了苏青云必须这么做的缘由，遂退一步道：“既然那伊人苑是个不合法的存在，那么那户主便也是触犯了科律的。”
“这件事就交由青峰去办，让他去知会京兆少尹许墨文拿人审问。”
“不可！”苏青云急道，“官府拿人固然名正言顺，可一来官府的逮捕文书不能一查出是谁便批下来；二来，逮捕文书经手之人甚多，这消息想不走漏都难。”
苏丞相张口就想反驳，苏青云一把抓住其手腕，指着书案上的墨宝恳切地道：“父亲，诚如您方才写的这个‘善’字。”
“上善若水，平常文人墨客写‘善’，多用柔和端正之笔触。可父亲偏偏反其道而行，用最为遒劲有力之笔触写出这一字。但这字便不是‘善’字了吗？”
“只要心中存善，起点是善，终点是善，中间一笔一画皆是善，那这个字用什么样的笔法写出来又有何干？”
“父亲方才也说了，那户主实际上已经犯法，那女儿只不过是非常之时走非常之道，难道就一点也不可吗？”
“总归只要是官府文契记载的无错，女儿就没有冤枉人，也就没有偏离这个‘善’字！”
苏青云的话语铮铮有声，表情也尽敛之前的娇柔祈求，只剩下一派凛然坚决之色。
苏丞相沉默了。
非常之时走非常之道，确实有理有据。
而且他也听说过，不少因为走正当程序，便与真相失之交臂的案例。
所以，这便是要衡量“程序”与“真相”，到底哪一个更重要。
苏丞相默然闭眼，仔细想了想失却真相的后果——真凶逃脱，恭王蒙冤，赤焰军权旁落，心怀叵测之人奸计得逞，朝堂动荡不安，民生受损……
罢了！
苏丞相猛然睁开眼，指着一直侍立在门外的一个小厮说道：“你就把世安借去用吧。他最机灵，官府的人也都见识过他。”
闻言，苏青云怔然一瞬，随后不禁欣喜道：“多谢父亲成全！”
“去吧，此事宜早不宜迟。”
既然同意了，苏丞相便一点也不拖沓，甚至希望马上就能见到结果。
“是，父亲！”
苏青云领着世安走进了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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