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微露尴尬之色，正僵持间，长公主差人出来问，“堂下的曲儿怎么停了？”
春晓无奈地望一眼惊澜，只身向湖心亭而去，她行了几步，心怀惴惴，不安地去望向惊澜的背影。惊澜却没有看她，独自沿着湖边向月色深处而去。平日同澜哥哥斗气，澜哥哥从来是让她，都没有如此责备的目光，更不会抛下她远行。
春晓怔怔地望着惊澜独行的背影，心头未免失落。
昭怀却得意的一笑，尾随春晓而至。
“三殿下，好雅兴。”一声咳嗽，鲛绡幕外，水阁旁有人来。春晓见行在前面的是一位面容瘦削的公公，眼睑微垂，却是眸光锐利。他身旁躬身陪同的是昭怀的哪位胖胖的奶公九一公公，碎步紧随，小心谨慎的样子。春晓忽然记起，早晨在韶泽殿中，这位瘦脸公公是一直立在皇上身边的，长公主对他说话都恭敬几分，似是听人喊他做温公公，是宫里的首领太监。她心里正在猜想这二人所为何来，昭怀已是弦声放缓，对她吩咐一声：“表妹，你来接续……”
春晓信手抚琴，那清操配了冰蚕丝弦音色清扬，古拙中透出圆润，如露水滴入古潭，声音在山谷中空荡萦回。清零陵的，起伏悠扬，悦耳动情。
温公公悠长的声音略带责怪：“哥儿还是改不掉的性子，到哪里都是风生水起，事办了，埋怨反要要落一堆。这凤州但凡有个头脸的人物谁个不是哥儿的长辈呀。哥儿知书达理的，如何就不知道好歹顾个礼数，偏是落下这些口实？”
“伯公，父皇的心头怒气可是消了？”昭怀试探问，话音含笑，似有几分顽皮。
温公公薄怒道：“哥儿就知足吧，皇上憋了一肚子的气到凤州，殿下这板子能不能逃过就看造化了。”如家长敲打震慑幼龄的顽童。
昭怀面对她，恰同她的目光相对，那乌亮的眸子羞恼地瞪她一眼，“曲错了音！”
他喝一句，春晓忙低头抚琴，如做错事的孩子，忙收回心神。
“殿下，去罢。主子发下话，如今去留就看哥儿想吃哪一口儿了？上得堂上，如何的进退，就不用老奴教了吧？”说罢冷笑着扯扯昭怀的衣襟，轻轻拍拍他的肩头。
温公公笑着摇头离去，昭怀狠狠捶了栏杆。
“哥儿，就去低个头吧。皇上都不追究彻查了，哥儿还死咬不放的，图个什么？”九一公公劝道。
昭怀许久无语，终于咬牙道：“父皇这是自毁长城，功亏一篑！”
“哎呦，殿下，就是要毁那长城，也是皇上的长城，皇上他自己乐意不是？哥儿忙和的什么呀？”九一公公跺脚无奈，昭怀却在鲛绡幕外扼腕不已，手指交叠，关节嘎嘎作响，仿佛被困的乳虎急于抖擞毛发冲下山。春晓虽不知他心头所想，但凤州的局势她也洞若观火。
此刻，她更是相信，昭怀此来凤州，的确是因“公”，而不是私心。若他如传言所说是要同太子争功才来凤州接手着棘手的官司，那他何必得罪权贵，为自己日后夺嫡之路铺满荆棘？
“表妹，可会弹奏那曲《秦王破阵乐》？”昭怀忽然隔帘问道。
春晓迟疑道：“那曲……”她知道，《秦王破阵乐》是当今皇上还是皇子爵封秦王时带兵打仗时的曲子。那时的秦王年轻豪迈，雄韬伟略，运筹帷幄，引领百万大军势如破竹。大获全胜初定江山时谱就这曲《秦王破阵乐》，此曲雄壮高昂、气势恢宏。惊澜表兄更是酷爱此曲，自幼就曾教她弹奏，因此她对此曲也是格外熟悉。
只是那是一曲气势磅礴的宫廷乐曲，通常是由宫廷教坊鼓乐齐奏，才能响彻云霄，感天动地。若是只用古琴弹奏，极难达到那种震撼的气势。
“是！”春晓应一声，猜想昭怀必有动作。
果然，昭怀吩咐一声：“奏起！”
春晓屏息，气沉丹田，信手撩拨出一两音，已有铿然雄浑之势。曲调初成时，昭怀已是执剑在手，跃身蹿出去板桥上，身姿矫如蛟龙。
“噌棱棱”一声，宝剑出鞘，一道寒光匝地而起，直挑天际。寒光掠过银弧挑起一串串剑花，剑似游龙，寒光罩体，如万丈狂澜席卷而来，银光刺目。随了琴声铮鏦飒飒生风，寒气逼人。
他踏着她奏出的这曲雄壮高亢的《秦王破阵乐》舞剑助兴，银光万线如龙蛇。更有昭怀一头长发乌墨般流泻，随了银白的剑光飘飞，踏了那金戈铁马如梦来的琴音，仿佛到了那碧血黄沙，血染战旗，万马奔腾的沙场。那剑气层层叠叠，铺天盖地，越来越疾，越来越密，便是此刻一场雷霆暴雨淋下，怕是舞气也御得舞剑之人滴水不沾身。
春晓手下琴音响遏行云，裂魂夺魄。她全神贯注，抚起此曲，仿佛也随了琴音回到昔日大乾国开国时那千军万马，前赴后继，热血狂沙，金鼓齐鸣枕戈达旦的沧桑岁月。她心潮澎湃，再看昭怀的剑更是石破天惊，令人倾慕。
果然是一舞剑器动四方，天地为之久低昂。
她素不喜欢昭怀的张扬，却不得不钦佩他此时谈笑自若的勇气。想至此，春晓也心潮澎湃，用尽周身的心气，将那一曲奏出气壮山河的豪迈，那声音从水面飘去殿宇，直达云霄，响遏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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