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布拆下来的时候，黑子只觉得整个时间都是黑漆漆的。空洞，绝望。连带着左眼的视线都是一片模糊，他不得不眯着眼睛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手术后留下的伤痕划过整个内眼角，疤痕丑陋地映在镜面中。
黑子有些愣愣地望着面前的镜子。
现在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半边的光。
有时候做人就是这么倒霉，不偏不齐的，他就成了手术失败的那三成人中的一份子了。
当右眼彻底失明的时候，黑子反而冷静了下来。
冷静得可怕，连他自己很吃惊。他在想，最差的结局也不过如此，就像当初在诚凛一样。他这一生就败在了自己的右眼上。
指尖慢慢地摩挲着镜子里那道不深但十分显眼的伤疤，黑子在想，这道伤恐怕再也好不了了。
再也，好不了了。
医生只是对他说了句抱歉，眼里流露出同情。
毕竟这不是医疗事故，一切手术都是有失败风险的，医生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他也只是替黑子惋惜，惋惜过后，很快就把黑子抛之于脑后。经由他手上医治的患者有那么多，他并没有太多的精力耗费在黑子身上。
面对着黄濑兴奋又充满期待的询问时，黑子从没有这么绝望过。其实眼睛失明了他心里会难受，但还不至于崩溃。他害怕的是辜负黄濑，辜负这群人的期待。就像曾经，火神留给他的那道失望的目光，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鬼使神差的，他挤出了一个笑，柔声道：
“手术很顺利，医生说……一个月后就可以打篮球了。”
黄濑欢呼了一声，激动得把黑子拦腰抱了起来，转了一大圈。
他用着模糊的左眼，望着黄濑身后的大家，看着他们露出安心又欣慰的笑脸时，没来由的一阵恐惧。
黑子眼角的泪很快被风吹干，只剩下眼角内缝的手术线隐隐沁出的血迹。
他撒了一个弥天大谎，早晚要为此付出代价。
赤司也相信了黑子的话，甚至没有去过多询问。黑子为了不让他们看出问题，从早到晚都是戴着一副墨镜——医生也的确是说，术后的眼睛尽量不要见光。黑子要一个月后才能拆线，那时候便是真正归队的时刻。
一个月，三十天，像是一个绝望的倒计时。夜深人静的时候，黑子听着床头柜上的钟一秒一秒流走的声音，身体会神经性地发僵。
篮球队的训练照常进行着，黑子却仿佛回到了当初在诚凛的时候那样，不再去体育馆，只是闷头看书，黄濑他们问他在哪里，他一律回答图书馆。
黑子只敢在他们训练完后，一个人悄悄溜进体育馆。就着体育馆外昏暗的路灯光线，他在术后第一次尝试着去触碰篮球。
指尖接触到的球面还是那样粗糙，指腹摩挲着，留下阵阵麻木的触感。
寂静的场馆内，黑子慢慢地运着球。他听着篮球碰撞地板的一声，一下接着一下，沉沉地敲打在他的心脏上。
他按照记忆中的手法，迈开了发僵的双腿。
在右眼一片漆黑的情况下，角度与视角全部出现了无可避免的扭曲。连身体的平衡也变得极差。
运球，屈膝，抬臂，上篮。
篮球以极大的偏差砸在了篮板框上，甚至没挨到篮筐。
球缓缓滚到了黑子的脚边。黑子垂下眼睑，背脊冷得发抖。
这是最基础的动作，他曾经重复了上千次上万次的动作。可现在的他就像一个初学者，什么都做不好了。
黑子猛地弯腰捡起球，发了疯一样地继续重复着三步上篮。
篮球砸在篮板上，他就继续捡起来再投。扭曲模糊的视线中，他甚至连篮筐都看不太清，他剩下的只有打篮球留下的经验陪着他，其他的，全都没有了。
他记不清投了多少次篮，但只有两次是碰巧投了进去。
车篮里的球被他抄起来就投，零散的篮球很快滚落了一地。
黑子撑着双膝，大口地喘气。他垂着头，紧紧闭上了眼睛。
无能为力，真的是，最绝望的词汇。
他拼命地想找到曾经的手感，哪怕只有一点点都可以。他想让自己的双手告诉自己，他还可以再继续打篮球。
可是这双手却和他的眼睛一样做出了让人绝望的背叛。他投不进篮，他连焦距都对不清。
但他依旧不甘心。
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放弃，他已经从诚凛的事情中重新站了起来。每一次，每一次他觉得快要崩溃的时候，都是奇迹们自他身后推动着他继续前行。
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曾经忍受过多少的质疑与嘲讽，他一向被外界认为是东大的毒瘤，是可有可无的影子，甚至他的存在破坏了奇迹的世代。他背负着这些目光一步步地向前走，撑着走到了现在。
他连这些都已经不在意了，所以现在的困难算不了什么，他觉得他为了奇迹，付出再大的痛苦都可以——只要他还能与他们一起，站在同一个球场上。
想到这里，黑子感觉到血液似乎流畅了起来。他咬紧了下唇，抱起篮球继续重复着运球折返跑。
不知道是心理原因还是真的到了极限，黑子感觉自己拼命地想要加快速度，可是双腿却怎么都做不到。
他想达到曾经断球时那样的速度，但如今的他连一半都做不到。甚至，在一次折返跑的时候球直接从手中脱离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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