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病重，很多手续需要做。黑子的妈妈列了个清单，上面是需要提前准备好的各种证件和资料，黑子拿着清单一看，发现大部分都在老人自己的家里。
老人家门钥匙他一直有一把，以前没好好保管着，就那么一直丢在裤兜子揣着，导致刚刚上大学分宿舍时被黄濑不小心一股脑直接扔进洗衣机里了，吓得黑子立刻谨慎地保管在了自己的书桌抽屉里，从不轻易拿出来。
大概是在抽屉里放的太久了，现在握在手心里，凉的要命。并不算热的夏季里，手心里的一点微凉让他甚至有种幻觉般的刺痛感。
晚上八点半，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赤司送他到了居民宅。
其实那说不上是居民宅，没生下黑子前他们一家子生活很拮据，能住的也就是这种简陋的小房子——连小区都算不上，硬要形容的话，大概能算露天集市背后一堵墙。房屋老旧得很，楼梯窄得只能过单人。
从黑子出生开始，就没少听到父母还有邻居们说这地方要拆迁，害得他总担心未来没地方住怎么办。
但就是这么简陋的小屋子，硬是被老人给打扮出了别番风味——老人是爱美的人，简陋的墙壁贴上青海波式的壁纸，地板两天都要打蜡一次。夏日的凉席铺满午后的小阳台，和扇轻舞，一个接着一个夏天就这么过去了。
即使现在再想起来，映入脑海的还是那双踩了泥的新布鞋和老人为了遮盖泥印子绣的精致的花，靠在窗边的扫把与祈福的福袋挂了一长串。
黑子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这才走进去。赤司陪在他身后。
钥匙插进去的时候，黑子发现自己居然手有点抖，可能是门口太黑的缘故，钥匙怎么都插不对位置，赤司一步上前，拿手机的光亮找了下，黑子这才将钥匙插进去。
屋里一股陈年的味儿，似乎有点潮了，不过这点味道对于一个老房子而言，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黑子轻车熟路地伸手去开灯。灯泡刺眼睛地闪了两下，亮起来。
赤司站在门口想找拖鞋换，黑子就在玄关处翻有没有一次性的拖鞋，一边翻一边突然喃喃道：
“……其实不换也行。”
“那怎么行。哲也家这么干净。”
黑子没再说话，终于从一堆塑料袋里翻出了拖鞋——老人什么都舍不得扔，稍微干净点的袋子就都叠起来保存好。
屋子小得很，一个卧室兼职当客厅，黑子换了鞋径直去了书桌前翻起要带走的资料。赤司也往里走了走，他静静看了黑子一会儿，才把目光落到旁边的家具上。
这就是哲也从小长到大住的房子啊。
赤司环视了两圈后，把目光锁定在了床头的相框里。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相片不是全家福，而是黑子与老人的合影——图片上的黑子大概刚刚上小学，穿着可爱的嫩黄色校服，老人左肩背着书包，右手牵着黑子的小手，两个人回头朝着镜头一起笑。一老一少，笑的安静，却又让人觉得难过。
书桌是那种木质的，老人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片薄薄的大玻璃盖在上面，木桌和玻璃之间压着好多纸稿和照片，还有剪裁的旧报纸。赤司单手撑在玻璃上，读起了玻璃下面压着的那些东西。
“以前……”
突然，黑子的声音响了起来，稍微有些突兀。赤司抬眼，发现黑子不知何时也将视线一同落在了玻璃下面的纸稿上：
“以前奶奶她不识字，但是为了能教我写字，就总买这种报纸回来，描着上面的字写了好多。描熟练了，再来教我写字。”
赤司微微一笑：
“难怪，哲也的字迹随奶奶呢。很漂亮。”
或许是想起了曾经的记忆，黑子也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来：
“我始终学不会她的字迹。她的字……是我见过最美的。”
轻轻跺了跺地板，黑子大概是累了，他拖了半步坐在了靠墙的床沿上，一边整理着手里的那些资料，一边低声道：
“这里现在都拆的差不多了，就剩下这个露天集市了。我小时候，每到天黑了，路旁小巷子就开始陆续摆起摊位，卖什么的都有。”
难得能听到黑子说这么多，又或许他说出来了心情会好一些，赤司坐到人身边，安静听着。
“那会儿不会记路，夜市错综复杂，跑进去后感觉像是迷宫一样。”
黑子轻轻吸了吸鼻子：
“便宜到家的吹风机，廉价的T恤，还有一点钱就能吃撑的烧烤。每天七八点，奶奶带我出去，手牵手逛完夜市所有不重复路口后再回来。有时候我嫌她走得慢，就甩开她的手自己走，跑的快了，就把她落在了后面，但那会儿我并不担心她跟丢，不管怎么样，不管我的存在感有多低，她都可以跟上我，找到我。无论我在哪里。”
“后来长大了，开始懂事了……才突然意识到，我跑的真的太快了。”
“真的，太快了。”
回忆铺天盖地拥抱着他。
说着那些似乎就是昨天，却又恍如隔世的小事。
想起了很小很小的一件事。刚刚考上东大的时候，和黄濑分在了一个宿舍。
有一天早晨他喝牛奶，觉得太凉。黄濑顺手就帮他热了一下，他刚喝第一口的时候，那一口热牛奶的滋味让他一下子想起很多年前和老人一起喝牛奶时的情境了，很温暖，鼻子一酸差点就哭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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