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看着云瑶的眼神空虚而飘渺，似乎透过云瑶看到了什么，摇头苦笑：“我没有四弟妹的福分，也就是挨日子罢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哪儿由得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说句不该说的话，我是真心羡慕着四弟妹，人人都说四弟不好，可是我看他待你，却是真心的，出了那样的事儿都没有怀疑过四弟妹。四弟妹生来就比旁人多了一段福分，由不得我不眼红了。”
她的话听着有那么点不对劲儿，在明面儿上，整个周家，要说羡慕云瑶的怕是只她一个人。如果说夫婿好，五少爷那才是真正的好榜样，成亲一年多，房里也没有通房，三爷也不错，就一个妾室姨娘，也并不常去。
比起来，云瑶过得实在是十分悲惨的日子了，每天自己的丈夫去了哪里都不知道，院子里还有一群姨娘等着看她的笑话。
可是，云瑶听得出来冯氏的话是真心的。云瑶若有所思，突然回头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周天景，周天景的神色有点不大正常，像是不悦又像是无措，他没有发现云瑶在看他，只是盯着冯氏，满面哀愁。
云瑶对这对夫妻也有些看不透了，也懒得再去琢磨，笑道：“三嫂这话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非要论出个好歹来，三哥待三嫂那才是没话说的。四爷能有三哥一二分，我都阿弥陀佛了。”
周天景的面色突然可疑地泛起红晕，假作回身去问丫鬟：“咳，怎么这么久还不上茶，都磨叽什么呢？”
很快，就有一个绿衣的丫鬟捧着茶上来，她身段苗条，瓜子脸型，皮肤娇嫩地似能掐出水来，一身衣饰都是上等的，不像是丫鬟，倒像是个主子。只见她行了个标准的礼，声音清脆悦耳：“请四少夫人喝茶。”
当她出去时，背影让云瑶觉得熟悉，偏偏又想不起来，不由得皱了皱眉。
冯氏眼中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什么丫鬟，她的兴致比开始好了不少，主动跟云瑶说笑起来：“安姐儿听她五姑姑说四弟妹的字写得好，还缠着要我送她去跟四弟妹学呢，我在这些上都不大通，不过是个睁眼的瞎子罢了，日后四弟妹有闲心就帮我督促安姐儿几句，别让她跟她母亲一样。”
云瑶听着这话也有些奇怪，但是不好推辞，只得应道：“安姐儿那么可爱乖巧，愿意跟我玩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就怕没本事教她，误人子弟了。”
“四弟妹太谦虚了，我虽没有看过四弟妹的字，但想着四弟妹这样伶俐的人儿，写出来的东西一定是极有灵气的。倘若四弟妹早几年来咱们家，兴许我还有机会跟着四弟妹学点风雅之事，哎，如今却是不能了。”她虽是在跟云瑶说话，可是眼神总是有意无意瞟向周天景，而周天景并不看她，一味地看着屏风发呆。
云瑶在这儿呆得浑身不舒服，就有意告辞离去，可冯氏居然长篇大论起来。她一向寡言罕语，轻易不肯开口，半年来云瑶听她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有今天的多，不得不让人疑心。
直到周天景开口打断：“你身子不好，说这么多做什么，还是好生歇息吧，四弟妹院子里也有事儿，等她得闲了再说也不迟啊。”
冯氏听了这话勉强一笑，止住了话头，却不断上下打量云瑶。
云瑶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告辞，周天景一直送她出了院子。
等云瑶走得远了，周天景才快步回了房，屏退了所有丫鬟仆妇，坐在床沿上，握着冯氏的手，叹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冯氏用力抽出自己的手，眼角滑落清泪，偏过头去望着床里，低声呜咽道：“我是何苦，我是何苦你还不明白吗？”
“我，我那天也不过是信口一说，你怎么就当真了。咱们夫妻十年，我待你的心意莫非你还不明白，何苦如此呢。”周天景轻轻掰着她瘦削的肩膀，语气已经哽咽。
“你的心意？你的心意我应该早就看清的，可恨我傻了十年笨了十年，我以为我一直那么做能博得你一分半点的情意，可竟然不知我是大错而特错了。
我每天小心做人，委屈自己，我是为了什么，我不过为了你平平安安，为了安儿有个好归宿，为了宁儿能有个将来，我何曾愿意那样了。母亲说的话，我一句都不敢反驳，她吩咐的事儿，我尽全力做到最好，可那又有什么用，敌不过她待人的一个微笑。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猛地推开周天景，背身伏在迎枕上，抽抽噎噎，哀戚惨伤。
周天景轻柔地将她揽在怀里，低声诉道：“不是的，不是那样的。我当时只是想起了你，想起你初嫁给我时，那样单纯而羞怯的笑，我对她绝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是我没用，是我让你日日费神，让你没有一日安生日子过，是我害得你变成这样。这些年来，你心中的苦我比谁都清楚，可我不得不去争，不然咱们都只有死路一条。母亲是个固执的人，你在她那里受了委屈，可她是我母亲，我能说什么，你多担待她一些。”
冯氏哭了半晌，突然抬起头来，一双泪眼直直盯着周天景，字句清晰地问道：“我为你受任何委屈我都心甘情愿，但你敢发誓，你对她果真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吗？
她的才情，她的聪敏，她的美貌，你果真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吗？你吟诗作画时从来没有指望过旁边站的人是她而不是我吗？我配不上你，我根本就配不上你，你是京城出名的景公子，才名远播，而我算什么，我除了会奉承王妃教导孩子，我还会什么。我不能陪你春花秋月，不能陪你煮酒论茶，不能陪你弹琴作画，我恨她你懂不懂？我恨她啊。
当她第一天入府，我就不可遏止地去恨她。恨她为什么可以笑得那么灿烂，恨她为什么可以不理会周天煜的众多美妾，恨她为什么可以不怕王妃我行我素，恨她为什么可以不用看人眼色过日子！
她有的，我都没有；她敢做的，我都不敢。每次一见到她，我就觉得那是对我巨大的讽刺，我缩着身子做人，十来年在周家就像空气一般没人注意；而她一来就光彩照人，她随随便便就能成为周家谁都不敢惹的四少夫人。你说，我焉能不很她？”
周天景的脸色苍白而凄楚，有泪涌上他的眼圈，他被冯氏的一句句凄凉之语压得抬不起头来，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她的话，他一句都驳不了，她的所有痛苦，他不能替她承担，而最让他不能承受的是，他自己才是冯氏真正痛苦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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