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院子里听见摩托声的时候，陈良抽出藤条，摆了个关二爷的姿势，打算见到儿子的第一刻，就将他抽成一个陀螺，旋转到天亮。这惩罚不算过分，要不是贵客有急事走了，今天这兔崽子必须一直转到他妻子的坟头才算完。
陈正坤前脚进院门就停顿了一下，随后翻身上了院墙，绕过青藤，绕过铁树，对着他爹的后脑勺说：“hi，爹。”
陈良反应极快，转头照着屋檐抽藤条：“给我滚下来！”
“你声高得把鸟都吓跑了。”
陈良皱着眉和他对峙。陈正坤蹲在屋檐上，看着他庭院里的老父亲，明明和他怄气一天了，但见到他这副强努着精神头的样子，好像没什么必要生气了。
“谁让你不带我去见我妈。”
“你！”陈良又抽了下地，“要不是他临时来，我能不带你去吗？你闹也要有个限度。”
“那你明天带我去。”
“周末没课才能去。”
“那我自己骑摩托去。”
“下来。”陈良看着自己半大不小的儿子叹了口气，“我仰着头，头疼。”
陈良示弱，给陈正坤惊出一身冷汗。如果不是知道他今天见客，他简直以为他爸爸去医院查出什么不良疾病了。
他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关切地看了他老父亲一眼，尴尬地问：“找大夫了吗？”
“算你还有点良心。”陈良也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宜佳给我找过了。”
郭宜佳是他爹的女朋友，百花宫里名字最适合养在家里的一个了。他对她没什么观感的好坏，毕竟一年到头他也见不着几次，而且她也不住在陈正坤家里，住楼上。两人碰面，她也和别人一样，叫他坤哥。但陈正坤还是不满意，他爹在他妈妈忌日这天，提起别的女人名字，他又看了他爹两眼，凉飕飕地说：
“我看她不怎么宜家啊，你这身体越来越差？要不给她改个名字叫……健康得了。”
“不学好，不学好。”陈良拿藤条轻轻抽他胳膊。
陈正坤挨了这两下子，心里反倒舒坦了点，感觉父子关系又正常起来了。他边挨打边缩脖子，小声嘟囔：“怎么还成我的错了？我名字已经很健康了。”
“你知道不是这件事，”陈良收了藤条，严肃了一些，“下次贵客再来，你留在家里。”
“能有什么事啊？”陈正坤也皱起了眉。
“贵客要见你。”
“他说见就见？他见我能干嘛啊，考我功课？”
“家里人齐了再说。”
陈良说完这句话，转身回屋里，拿出了两叠纸钱。陈正坤收好一脑子问号，上前接了自己那叠，和他爸爸向后院走过去。陈正坤他妈妈去世十年了，虽然出嫁女一般不葬母家，但林氏还是将他妈妈接了回去，葬在林氏陵园里。中间的恩怨曲折，他爸爸不说，陈正坤也不想问，总之和门当户对这四个字有点关系。他们俩并不是每年都能去乡下看她，如果赶不过去，就在家里烧点纸，表达纪念。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回来。”
“男人总在家，没什么出息。只要不耽误正事，我不拘你在家。”
两个人沉默着走到了固定地点，熟练地蹲**体。
“林林，小正长大了。”
“妈妈。”
“我老了，”陈良忽然抹了把脸，“要给他找个前程。”
陈正坤下意识想反驳他父亲老了的话，但是说不出口，只能强调了一下自己的年纪：“我才16。”
“别人叫你坤哥时候，你怎么不说自己16？”
好像是这个道理。男人不能忽大忽小，男人得坚挺。
“我一直跟着的老板，最近升了官，指名要小正跟他。”陈良说给自己妻子听，也是和陈正坤解释，“他和我说要变天了，我是信的。这世上真老板太少，大多都是给人打工的，我们儿子没继承到你的文采，能跟着这样一个人，我去见你的那天，也会放心。”
陈正坤没什么可反驳，往火堆里扔了一把钱，和他爸爸说：“知道了，良叔。”
陈良冷笑一声：“和我扯什么犊子。”
“妈妈！他天天不让我学红仔说东北话，现在他学红仔爸爸。”
“当着你妈的面，你有点正形儿。”
“他还学！”
“贵客祖籍是沈阳的。”
陈正坤心情有点低沉，但还是没忍住告状：“那我爸爸这个口音非常不对。”
“那你好好学学吧。”
陈正坤沉默了一会儿，接受了自己的未来：“我会混得好，让你们都放心的。”
“嗯，”陈良点点头，“以后老板面前，坤哥多提点。”
“行。”陈正坤没正形儿地笑了。
这一夜比陈正坤想得长。他陪着他爹喝了会儿茶，聊了下他将来的老板，总算能躺在自己床上了。手机上一大堆信息：班级的群里通知明天开会；有人约他骑摩托；阿标和红仔不知道哪里搞来的长腿妹子图片，呼啦啦给他发了三十多张，嚷着要孝敬给他；
陈正坤躺在床上，一条一条信息读过，长腿妹子的图片也一张一张仔细看了，舟山骑行也定下来。他看了会搞笑视频，打了会儿游戏，然后发现，自己还是有点想白天那个定胜糕潘安。
给母亲烧纸的时候，橘色的火光燃起，就有那么一个瞬间想起过阳光下的那个人。他带着耳机靠在他家柜台后面，低头不知道“看”什么，如果不是红仔说，他怎么都想不到，这是个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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