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直勾勾地盯着无忌，眼睛眨也不眨，仿佛要将他看个通透。短短的一瞬间，他的眼中闪过困惑、羡慕、嫉妒、愤恨的复杂神色。“这里是午阳。”他木讷地回答，低下头赶路。
“小哥，请等一下，”无忌伸出手去抓少年的胳膊，遇上少年冰冷的目光，像被毒蝎蛰了一下似的缩回手。他又咽了咽口水，平复怦怦乱跳的心脏。“我想向你请教几个问题。”他避开少年冷漠的眼睛，补充道：“如果你方便的话。”
“我没时间。”少年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微微侧着身子，再次想要离开。
“我帮你。”一方面出于真心，一方面为了达到目的，无忌抬手去拿少年背上的那捆树枝。在少年反应过来之前，他无忌已接过树枝，准备背在自己的肩上。
“公子，末将来。”衡翌凑过去，小声地说。
无忌不动声色地暗示衡翌，这捆柴，必须由他来背。衡翌无奈地退到一边。
“还我木柴。”少年靠前一步，想要夺回那捆树枝。
“请让我送你回家。”无忌露出善意的笑容，闪到一边，让出条路来。
无忌的笑容感染了少年。他狐疑地打量拦住他的去路，友善地与他说话，抢着帮他背柴的陌生人，心底涌起一股他没有觉察到的暖意。他歪着头，视线定在无忌的脸上，迟疑地朝前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最后，他的脖子再不能转动半分才停下脚步。无忌仍保持着亲切的微笑，拽开大步，一下便站在少年身旁。
“走，我们去你家。”
衡翌接过无忌手中的缰绳，牵着两匹马跟在无忌和那个少年的身后。那捆树枝不算重，也不轻。尤其让无忌觉得不舒服的是，嶙峋的树枝颇为硌得慌。他时不时地扭动肩膀，让自己好过些。少年垂着头，默默地走着，仿佛行尸走肉一般。为了打消沉默的尴尬，也为了转移停在后背上的注意力，无忌问少年：“你多大了？”
少年好像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地走着。就在无忌以为没有下文的时候，少年低声咕哝一句：“不知道。”
“你说什么？”无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下竟有人不知道自己的年龄？
“我说不知道！”少年陡然提高嗓门，粗鲁地喊道。一块土疙瘩成了他撒气的受害者，骨碌碌滚出七八步，四分五裂。
无忌看向那块土疙瘩，再转向少年的脚。他的眉毛跳了跳，马上攒到一处，挤在眉心间。少年赤着脚，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留着几个疤痕，有的是浅粉色，有的结了痂。十个脚趾的指甲又长黝黑，仿佛某种野兽的爪子。少年觉察到无忌的目光，不自在地动了动双脚，奈何那双脚掌无处可藏。
“小哥为何不知道自己的年纪？”无忌的声音分外的轻柔，又有几分克制，既没有流露出好奇，也没有展现他对少年的同情和怜悯。
“知道的人死了，走了。”少年嘟哝着。
死了？走了？无忌的心脏剧烈地跳了一下。他没有继续追问，默默地陪着少年走了一会儿。少年转到左手边的一条小路。这条路甚至不能称之为路，两边长满齐膝高的野草，宽度仅容得下一个人通过。无忌落在少年身后，一匹马被挤到草丛中。走到小路的尽头，少年右转，走了十余步，转过身说：“到了。”
无忌去过卫庆的家中，随牛奔见识过大梁穷苦人的生活，但眼前的景象仍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少年的面前是一处没有院墙的院子，两间破败的土房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房子的左前方有一座用泥土对垒而成的灶台。
“给我。”少年生硬地对无忌说，从他手里接过那捆树枝，丢在灶台旁边，发出噼啪的声响。
“是小武回来了吗？”一道喑哑无力的声音从土房中飘出来，仿佛来自深不见底的悬崖。
“爷爷，我捡柴回来了。你饿了吗？我给你做饭。”
“我不饿。你进来，喝口水。”
被称为小武的少年扭头看看无忌，脸上现出些微羞涩的表情，犹豫着要不要请无忌进到土屋中。
“我可以同你一起进屋吗？”无忌读懂小武的神情，跨前一步。
小武点点头。“爷爷，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个……一个……”他吱吱呜呜地不知如何称呼无忌。
“老人家，我途径这里，遇到小武哥，便随他回来了，请您见谅。”无忌对着黑黢黢的门洞说道。
房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衣服摩擦的声音，又像脚踩在落叶上的声音。小武拘谨的看看无忌，又看看房子。无忌对他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小武的情绪稍稍稳定下来。
“小武，带着客人进来吧。”
小武怯怯地看着无忌，仍在犹豫。无忌投以鼓励的眼神，主动朝门洞走去。小武没说什么，一头钻进土房中。无忌随他走进去。一股刺鼻的浊气迎面扑来，既有泥土的气息，还有馊臭味，也有药草的味道。房中昏暗，所有东西看上去都影影绰绰的。无忌环视一周，发现角落的土炕上坐着一道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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