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云玖玩味地念着这个称谓，美目泠泠地勾起一抹兴味，“第一个问题，你活了多少年。”
她的语气带着理所应当的倨傲，仿佛并不认为对方会拒绝回答她的问题。
性子使然。
与夕昭的淡然中体现出的掌控一切相比，云玖毫不敛其锋芒与气势的行事作风，叫夕昭感到几分新奇，又觉得有趣。
年轻，果然气盛，竟也不会让人心生不悦。果然，上天赐了眼前这女子得天独厚的好样貌与身世，便是宠爱她多上许多。
这般心中感念，夕昭便轻笑一声，也不避讳，似思索了一瞬，才道，“记不大清了，应该有一百多年了吧……”
的确是记不大清了，岁月在他这里已经过得太久，又太慢，他早就不记得自己活了多久，多大年纪。
一百多年！
饶是心里已早早有过先见，云玖还是不可避免地瞳孔一缩，露出吃惊来——
面前之人除却这一头白发，浑身上下是半点都看不出岁月痕迹来，瞧着二十左右，年轻俊美，这头白发并不会让人以为他年事已高，更别提云玖在现代见识过无数小年轻染白头发的迹象……
一百多年，这人难道是精怪不成？能活一百多岁没有什么稀奇的，但能一百多岁还维持年轻的面貌声音身材的，云玖却是第一次听闻和见识到。
所以也能解释得清，为何间松间柏都对夕昭言听计从，尊重无比了。
“你……活了这么久？为什么容貌从未变过？”声音微紧，云玖生怕泄露了一丝的过分好奇，打乱自己原有的盘算。
对面百来岁比她外公还要年长的男子，闻言只阴柔地笑了声，这笑没有半分愉悦和欣喜，端的是淡泊，他幽幽叹道，“不知道，很久以前便这样了。”
眉梢一抬，云玖显然不信，微不可闻地试探性问了句，“你修炼的什么武功，可以永葆青春？”
“这是第二个问题？”夕昭伸出白皙如玉的右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执黑子先行，而后左手执白，自我对弈起来。
云玖瞄了眼棋盘，但见他下棋攻守皆是温和中透着凌厉果决，一眼便知是个高手。
“你可没说要回答几个问题，只说了会告知我想知道的。”云玖握着茶杯，嗅了嗅茶香，递到唇边微抿了口，茶香清幽淡雅，微苦，而后才甘甜。
她眼眸轻轻亮了下，当即又抿了口。
“先苦后甜，都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茶如何？”夕昭见她眉目间染了几分兴致，莞尔，问。
“还行吧。”云玖将茶杯放下，下巴微含，意有所指地道，“可我偏不喜欢吃苦。”
她的回答叫夕昭一怔，而后笑了笑，“小丫头。”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夕昭用这种阴柔又磁性的声音，语气带了几分暖意地说话。
三个字，如果忽略他的样貌和声音，倒是丝毫不违和——一个一百多岁的不死不老的妖怪，云玖才十五，在他面前可不就是小丫头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见夕昭完全将自己当做孙女辈的小丫头看待，云玖没有什么反应，但她倒没有将对方当做爷爷来敬重，毕竟看脸。
小姑娘脾气不大好，夕昭微失神，不免好笑地想。
“神殿的人，都能活很久。”他眼神一瞬有什么划过，而后才道，“传闻这是上天赐予神殿的福泽，表彰我们世世代代守护圣祖皇帝与圣元女帝留下的天下至宝……情林之上，如仙境，与世隔绝，神殿之人每日都要打坐、练功，需清心寡欲，久而久之，便都长寿……”
“但间松间柏他们都会衰老，而你没有。”云玖打断他，语气转冷，径直问，“夕昭，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为何那地下宫殿原本该是装着灵药的盒子，却是空的？”
云玖正色，见对方神情微变，语气也郑重无比地道，“希望你如实告知我——如果你还认我的身份的话。”
她知道神殿的人对女帝是极为尊崇的，就连大殿内都供奉着双帝的长生牌，还有大殿前有双帝的石像，可见这些人世世代代守护宝藏的秘密不说，也一直供奉双帝的在天之灵。
就像间松，对自己一直不待见，但当她的身份得到承认后，也不得不对自己客客气气的，不敢有半分怠慢。
她赌，夕昭不会对所谓的天道之人，女帝后人撒谎欺瞒。
果然，夕昭定定地看了云玖一眼，不带烟火气的面上慢慢浮起一层复杂的夹杂着懊悔与痛苦等等神色，半晌，唇角微翕，才声音微哑地开口——
“我是神殿第三任首座……我的师父，我师父的师父只活到了九十八岁和一百二十岁……师父临终前将神殿托付给另外两位长老，也将我定为下一任首座来培养。只可惜，那一年，我的一位师叔走火入魔，大限将至，不甘心他身子每况愈下，便起了歹念，想要进山洞拿走灵药……另一位师叔得知后，与之缠斗起来，而我为救师叔，挨了那名走火入魔的师叔一掌，经脉尽碎，奄奄一息。”
似是回想起那时候的场景，夕昭眼中微黯，声音也沙哑了几分，眼神不知飘向了何处，继续道，“师叔为了救我，将我送到地下宫殿，他说我们神殿的人世世代代等候的那人从未出现过，也许再也不会出现了……他说他大限已至，神殿不能没了继承人，便劝当时只剩下一口气的我吃下那传说中起死回生之功效的灵药。”
“你吃了。”云玖咬紧了唇，她想知道的，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了。
夕昭点头，唇角带了几分苦涩，“那时候我二十又六，还看不破生死，又深以为等了两百多年都没出现的异人，许是真的不会出现了。最终在死亡面前，我还是违背了先祖的遗训，服下了那颗灵药……”
“然后，如你所见，我活到了今天，并且容颜永驻。”
他看着云玖，眸子深邃，却像是一潭死水。
云玖想，终于明白他为何总能圣洁如仙人一般，看破红尘生死的淡然了。
活得太久了，便没有什么看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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